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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離開龍傲天的第三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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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雲編織成的薄紗被風吹動,款款地朝著兩側散去,顯出了背後的景象:

呈五角型的空中島嶼上,矗立著白色的宮殿,門庭由兩柄巨劍交錯相疊而成。韓雪紹靜靜地望著,暗自想到,一劍名為蒼山,一劍名為負雪,蒼山負雪,倒也是個風雅的名字。

“道中迷霧冰滑,磴幾不可登。及既上,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或許那柄名為封燭的劍,早在千百年之前,就已經等了沈安世很久了。

修真界的很多事情不僅僅是用巧合就能夠形容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沈安世修破天道,斬斷八十一道天雷之際,也將八十一級天階一並斬斷,仙界的門永遠不會向他敞開,他也不甚在意,只道,終有一日,他會以手中之劍破開那扇天門。幾十年後,從魔界遺落而來的邪劍封燭出世,卷動海潮,催生明焰,一時間哀鴻遍野,霧晴十島附近的凡人修士死傷慘重,最終還是沈安世出面才令這柄泛著濃濃煞氣的封燭劍心甘情願地認主。

一個不被仙界所接納的尊者,和一柄來自深淵之底的劍,如此也就結了契。

“破開天門”那話,倘若是別人說的,韓雪紹只會覺得荒誕不經。

可那話是沈安世說的,她就不得不去想,如果是沈安世的話,恐怕真的能做到。

或許,一個劍修,骨子裏一定會有那樣桀驁不馴的天性,比起旁人,更相信手中的劍,自負到近乎於一種傲慢,即使內斂如沈安世,也會在不經意中顯露出那樣的根骨。

這麽想著,門庭另一側立著的那塊碑石已經離得很近了,其上那三個遒勁有力的字“清延宮”,清晰可見,一撇一捺,頗有筆鋒,盯著看上一會兒,會感覺到絲絲的冷意。

這一次,沈安世的氣息並未將韓雪紹阻在距離清延宮十尺的距離之外,宮門之外,也沒有浮現石階,門庭半敞著,一路過來,暢通無阻。她座下的鳳凰化作了霜雪,淩冽的寒風將外袍吹得鼓起,又隨著她輕盈落地的動作緩緩地垂了下去,重新貼在她的背脊上。

剛踏進清延宮,韓雪紹就意識到,這宮中的布局正在不斷地發生變化。

然而,和祝追雁那樣帶有殺意地去扭轉回廊的布局不同,這清延宮雖然在變化,纏繞在鼻息間的那股宛如雪松般冷冽的、純粹的,令人安心的氣息卻並未消散,比起有意刁難她,更像是有意要將她往什麽地方引。她這麽想著,邁開了步子,沿著道路向盡頭走去。

沈安世既然已經歸來,白曲自然就高高興興地離開清延宮,出去游玩了。

少了個話多的白曲,這殿內靜悄悄的,踏過回廊,途徑青石板路,拂過竹枝,那種安靜到極致的氛圍一直如影隨形,大約走了一盞茶的時間後,視野逐漸開闊。韓雪紹望見那方拓著“錦華”二字的牌匾,這才察覺這道路的盡頭,等待她的,竟是沈安世的洞府。

換作平日裏的她,有意想要尋找沈安世的洞府,大抵也是找不到的。

拾階而上,韓雪紹站在洞府前,猶豫了片刻,擡起手,袖口順勢滑至臂彎,露出內裏那一層護腕,還未等她叩響門扉,那扇厚重的門就已經靜悄悄地開啟,為她展現道路。

她原本有些擔心會打攪到沈安世的修煉,這麽看來,這層擔心倒是多餘的了。

沈安世的洞府,和韓雪紹所住的偏殿布置相似,修真者該有的,例如床榻、桌案,以及最重要的蒲團,應有盡有,除此之外,次要的東西基本都沒有,放眼望去,很是素凈。

唯獨有兩樣東西,吸引了韓雪紹的註意。

一樣是劍臺,臺上空蕩蕩的,看那空隙的尺寸,大約曾經是用來放置浮生劍的。

另一樣,則是一幅畫卷,幾乎將整個墻壁都鋪滿。畫中是一片冰天雪地,潑墨勾勒出幾道綿延的痕跡,是簇擁的遠山,氤氳在雲霧間。作畫的人用了大量的篇幅去描繪這片霜凍之地,蒼白的積雪占據了大部分畫卷,本應顯得單調乏味,然而,許是作畫之人本就生活在這片雪原之中,縱使寥寥幾筆,也能將其勾勒得栩栩如生,仿佛有風雪,撲面而來。

在畫卷的中心位置,落下一棵枯木,樹下有一塊碑,碑上無字,只餘蕭瑟淒清。

韓雪紹視線微動,挪向畫卷的左下角。果然,左下角蓋著紅色印章,上書一個“尋”字,紅色的印章旁,又用蠅頭小楷撰了兩列字,是——“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

她依稀記起,多年前,自己那個身為長老的曾祖父,在她面前嘆過這麽一聲。

他說,嘆沈安世不飲酒,百年的寂寥,終究要在清醒之際一並記得清楚。

韓雪紹取下面具,問:“這畫是尋長老贈與叔父的嗎?”

沈安世說了個“是”字,卻沒有對這畫的內容多加解釋,眉眼微擡,示意她走近。

韓雪紹繞過那一方青石桌案,臺上的香爐已經許久沒有用過了,循其蹤跡,也只能嗅到一股淺淡的安神香,倒也不是瓜果熟透時那樣甜到發膩的味道,更像是清冽的草木香。

她望著沈安世的眼睛,將那些反覆斟酌好的用詞翻出來,想要神態自然地開口,然後用最平和的、不摻一絲利用意味的語氣告訴他,她想要和他一同前往丘原之海的事情。

“我知道。”沈安世說道,“如果提及這件事讓你覺得為難,就不必勉強自己。”

韓雪紹起先以為白曲將此事告訴了沈安世,轉念一想,白曲都那樣央求她了,沒有道理再去同沈安世在私底下說這些話,於是沈默片刻,說道:“倒也不是為難,只是不想讓叔父誤解。叔父也知曉,我在瓶頸期停留的時間太長了,而未曾開辟的絕境正是一種機緣。即使叔父不去丘原之海,我也要去的,只是正巧目的地相同,所以結伴而行,如此罷了。”

“如果你一定要去,我是不可能阻攔的。”沈安世輕嘆一聲,說道,“然而,紹紹,我向來獨來獨往慣了,若是我們二人結伴同行,我恐怕也顧及不到你。尤其那還是一處未曾開辟的絕境,危機四伏,我並非不相信你的實力,我是無法保證我們二人能夠全身而退。”

韓雪紹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撤去手臂上覆蓋的真氣,說道:“可是,我如今的境地已經不容我考慮這些細枝末節了,倘若我不去絕境,留在此處,也會被汙穢之氣所吞噬。”

感覺到來自深淵之底的氣息的那一瞬,沈安世的目光微微一凝,落在她臂上。

她將遲嫦嫦、祝追雁,還有隱水的事情略略一說,沒有提及原作,不過也足夠讓沈安世明白,丘原之行已經成了一個閉環:她想要去丘原中的絕境,所以才尋來遲嫦嫦,又因為遲嫦嫦,她才會被祝追雁的骨刀所傷,要想徹底根除詛咒,唯有前往絕境,尋求突破。

換作其他長輩,此時定是要斥責兩句的。

但沈安世只是皺了皺眉頭,他沒再勸韓雪紹,從袖中伸出修長白皙的手,落在韓雪紹的手臂處,隔著幾層布料,一言不發地觀望了片刻,隨即,召出了那柄名為封燭的劍。

“隱水,便是那日來清延宮的人吧。”許是察覺到韓雪紹的情緒有些緊張,沈安世的沈默持續了一陣,終究還是沒能維持下去,聲音盡管算不上太溫柔,吐息聲也低不可聞,但隨著他的每一個字音落下,封燭劍上的煞氣也褪去了許多,“我對他的氣息……有印象。”

這話,白曲也說過類似的,說是隱水的氣息混沌且危險,卻也能感覺到他是在極力壓抑著那種氣息,而沈安世應該早有察覺,但仔細想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便什麽也沒說。

劍尖落在韓雪紹臂上的傷口處,即使隔著幾層布料,她也能感受到森冷的寒意。

她本是想垂下眼睛去瞧,可總有一種奇怪的、隱約帶著點惡意的視線如影隨形,黏在她身上。於是韓雪紹下意識地循著目光望過去,但還沒等她看到那究竟是什麽東西,沈安世就遮了她的眼睛,黑暗隨之而來,她只聽得沈安世低聲說道:“別被封燭劍影響了。”

這柄從魔界遺落的劍,也是紫階法寶,它並非簡單的兵器,而是活物。

韓雪紹可以肯定,那股滾燙的視線並不是她的錯覺,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但是,既然沈安世都這麽說了,她也就依言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著。

失去了視覺,其他感覺就愈發敏銳起來。那一點布料摩擦時發出的細細簌簌聲響,沈安世很輕的呼吸聲,覆在她眼上的那一點溫熱,還有,封燭劍上陰晦的氣息,手臂傷口處那一絲一縷的抽離感……在韓雪紹的腦海中回蕩。片刻後,沈安世收劍,同時松開了手。

“如此,只能緩解詛咒的蔓延,要想根除,還是得進階。”他輕輕捋平衣物的皺褶,動作自然地替韓雪紹整了整儀容,說,“我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嘆息我擇的是劍道了。”

“距離百年漲潮之際,還有一段時間,護送遲小姐回鑄劍樓一行,我與你同去。”

說到這裏時,沈安世的眼中浮現零星的情緒,好似感慨,又好似懷念,他的目光在那空蕩蕩的劍臺上稍作停留,然後,重新放在了韓雪紹身上,“我也許久未能拜會遲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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